姐,51。。。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Site Manager
1973年的弹子球 - 1969—1973 (1)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喜欢听人讲陌生的地方,近乎病态地喜欢。
  有一段时间——10年前的事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逢人就问自己生身故乡和成长期间住过的地方的事。那个时代似乎极端缺乏愿意听人讲话那一类型的人,所以无论哪一个都对我讲得十分投入。甚至有素不相识的人在哪里听说我这个嗜好而特意跑来一吐为快。
  他们简直像往枯井里扔石子一样向我说各种各样——委实各种各样——的事,说罢全都心满意足地离去了。有的说得洋洋自得,有的则怒气冲冲,有的说得头头是道,有的则自始至终令人不知所云。而说的内容,有的枯燥无味,有的催人泪下,有的半开玩笑信口开河。但我都尽最大努力地洗耳恭听。
  原因固然不得而知,反正看上去人人都想对一个人、或者对全世界拼命传达什么。这使我联想到被一个挨一个塞进纸壳箱里的猴群。我把这样的猴们一只只从箱里取出,小心拍去灰尘,“呼”一声拍打屁股放归草原。它们的去向我不知道。肯定在哪里嚼着橡树子什么的,然后一只只死掉——命运是奈何不得的。
  这的的确确是一桩事倍功半的活计。如今想来,假如那年举办“热心听他人讲话者世界大赛”,毫无疑问我将荣获冠军。作为奖品,大概至少能得到一盒炊用火柴。
  我的交谈对象中有一个火星出生的和一个金星出生的。两人的话给我以极深的印象。最先讲的是土星。
  “那里嘛……冷得不得了。”他呻吟似的说,“一想都发、发晕。”
  他属于某个政治性团体,该团体占据了大学校园的九号楼。他的座右铭是“行动决定思想,反之则不可”。至于什么决定行动,却无人指教。可九号楼里有饮用水冷却器、电话和洗澡的热水,二楼甚至有蛮别致的音乐室,里边有两千张唱片和A5阿尔特克唱机,堪称天堂(较之有一股自行车赛场厕所那种味道的八号楼)。他们每天早上用热水齐刷刷刮去胡须,下午兴之所致地一个接一个打长途电话。到了晚上,聚在一起听唱片,以至秋天结束的时候他们个个成了西方古典音乐爱好者。

  11月间一个天晴气朗的午后,第三机动队冲进九号楼时,据说里边正用最大音量播放威瓦尔弟《谐调的幻想》。真假弄不清楚,却是围绕1969年的温馨传说之一。
  我从堆得摇摇欲坠的用来作路障的长椅下面钻过时,正隐约传来海顿的G短调钢琴奏鸣曲。那撩人情怀的气氛,同爬上开满山茶花的山坡小路去女朋友家时一模一样。他劝我坐在最漂亮的一把椅子上,把温吞吞的啤酒倒进从理学院弄来的宽口瓶子里。
  “而且引力大得很。”他继续讲土星,“一个家伙踢在口里吐出的香口胶残渣上,竞踢裂了趾甲。地、地狱啊2”
  “是够意思。”我隔了两秒附和道。那时候我早已学到了各式各样——不下三百种——附和方式。
  “太、太阳小得很,小得就像从外场看放在本垒上的一个稿子,所以总黑麻麻的。·”他叹息一声。
  “大家干吗不离开呢?”我问,“容易生活的星球另外也是有的嘛,何苦……”
  “不明白。怕是因为生在那上面的吧——是、是这么回事。我大学毕业也回土星。建、建设一个美好的国家。搞、搞、搞革命。”
  总之我喜欢听遥远地方的故事。我像冬眠前的熊一样贮存好几个这样的地方。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起街衢,现出房舍,传来人语,甚至感觉得到人们那大约永远一成不变的、徐缓然而实实在在的生之潮流。
  直子也跟我讲过好几次。我一字不差地记得她的话……
  “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
  直子坐在阳光明朗的学校休息室里,一只手支着脸颊不无厌烦地说着,笑了笑。我耐住性子等她继续下文。她说话总是慢悠悠的,总是字斟句酌。
  我们面对面坐着。中间一张红色塑料桌,桌上放有一个满满装着烟灰头的纸杯。从高高的窗口如鲁本斯的画一般射下的阳光,在桌面正中间画出一条线,将明暗截然分开。我放在桌面的两手,右手在光照中,左手在阴影里。
  1969年春天,我们都正20岁。休息室给我们这些穿着新皮鞋、夹着新讲义、脑袋里灌满新脑浆的新生挤得再无插足之地,身旁始终有人因碰撞而互相埋怨,或互相道歉。

  “那根本算不上城市。”她继续道,“有一条笔直笔直的铁路,有个车站。车站不成样子,下雨天司机恐怕都看不见。”
  我点下头。’尔后两人一声不响地茫然看着在光照中摇曳不定的香烟的烟。
  “车站月台上总有狗从这头走到那头。就这么个车站,明白?”
  我点头。
  “出了站,有块小小的交通岛,有汽车站,有几家店铺。…·店铺都傻呆呆的,一直走过去就是公园。公园有一架滑梯三座秋千。”
  “沙坑呢?”
  “沙坑?”她慢慢想了一会儿,然后确认似的点下头,“有的。”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我把燃到头的香烟小心碾死在纸杯里。
  “那座城市真个无聊透顶!建造那么无聊的城市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呢?无法想象!”—
  “神是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的。”我试着说了一句。
  直子摇摇头,一个人笑了起来。那是成绩单上清一色A的女大学生常有的笑法。笑得活像《艾丽丝漫游奇幻记》里边的波斯猫。她消失后那笑也没消失,在我的心里留了很久,不可思议。
  对了,无论如何我都想见见月台上跑来跑去的狗。
  4年后,1973年5月,我一个人找到那座车站,为了看狗。为此我剃了胡须,扎上半年没扎的领带,换上科尔多瓦新皮鞋。
  我从车上——从只有眼看就要生锈的凄凄惶惶的两节车厢的市郊电气列车上下来,最先扑鼻而来的是令人怀念的青草气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效游气息。5月的风一如往昔从时间的远方阵阵吹来。若扬起脸侧耳倾听,甚至可以听见云雀的呜叫。
  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坐在车站长椅上,以很无奈的心情吸了支烟。清早走出宿舍时那兴冲冲的劲头已经荡然无存。似乎一切不过是同一事情的周而复始而已。永无休止的dejavu[①dejavu:法语。未曾经历的事情仿佛在某处经历过的似曾相识之感,既视感,且重复一次恶化一次]。

  以前有一段时间,我曾跟几个朋友横七竖八地挤唾在一起;天亮时有人踩我的脑袋,道一声对不起,随即传来小便声。周而复始。
  我松了松领带,嘴角仍叼着香烟,用尚未合脚的皮鞋咔嚓咔嚓使劲地蹭水泥地面,目的是为了减轻脚痛。痛倒是没那么厉害了,却持续带给我一种乖戾感——就好像身体被另外分成了几部分。
  狗没出现。
  乖戾感……
  时不时有这种乖戾感,感觉上就像硬要把两块种类不同且夹带碎片的嵌板拼在一起似的。每当这时,我总是喝威士忌躺下。早上起来情形愈发不可收拾。周而复始。
  睁眼醒来,两侧有双胞胎女孩。同女孩睡觉虽说以前经历过几次,但两例睡有双胞胎女孩毕竟头一遭。两人把鼻尖触在我两肩,很惬意似的睡个不醒。一个十分晴朗的周日清晨。
  一会儿,两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睛,毛手毛脚穿上脱在床下的衬衫和蓝牛仔裤,不声不响地在厨房烧咖啡,烤面包皮片,从电冰箱拿出奶油摆上餐桌。动作甚是训练有素。不知名的鸟儿落在窗外高尔夫球场的铁丝网上,机枪般叫个不止。
  “贵姓?”我问两人。醉意仍未消失,弄得我脑袋像要胀裂。
  “不配有名有姓。”坐在右侧的说道。
  “实际上也不是了不得的姓名。”左边的说,“明白?”
  “明白。”我说。
  我们隔桌而坐,嚼烤面包皮片,喝咖啡。咖啡十分够味儿。
  “没名字不方便?”一个问。
  “方不方便呢?”
  两人想了一阵子。
  “无论如何都想要名字的话,你适当给取一个好了。”另一个提议。
  “随你怎么叫。”
  两人一唱一和,活像调试短波立体声。于是我脑袋愈发痛了。
  “比如说?”我问。
  “右和左。”一个说。
  “竖和横。”另一个道。
  “上和下。”
  “表与里。”
  “东和西。”
  “进口与出口。”我也不甘落后,好歹加上一句。
  两人相视而笑,一副满意的样子。
或许您还会喜欢:
天使与魔鬼
作者:丹·布朗
章节:86 人气:2
摘要:清晨五点,哈佛大学的宗教艺术史教授罗伯特.兰登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电话里的人自称是欧洲原子核研究组织的首领,名叫马克西米利安.科勒,他是在互联网上找到兰登的电话号码的。科勒急欲向他了解一个名为“光照派”的神秘组织。他告诉兰登他们那里刚刚发生了一起谋杀案。他把死者的照片传真给兰登,照片把兰登惊得目瞪口呆。 [点击阅读]
沉船
作者:佚名
章节:62 人气:2
摘要:谁都不怀疑哈梅西是准能够通过法科考试的。执掌各大学的学术女神,一向都不断从她金色的莲座上,对他撒下无数的花瓣,赐给他各种奖章,并使他屡次获得奖学金。大家以为,考试完毕后,哈梅西一定要马上回家了,但他却似乎并不十分急于收拾他的行囊。他父亲曾写信给他,吩咐他立刻回去。他回信说,等到考试的结果一公布,他马上就动身。安那达先生的儿子卓健拉是哈梅西的同学,和他住在紧隔壁。 [点击阅读]
狼穴巨款
作者:佚名
章节:47 人气:2
摘要:1945年3月。北海上刮着凛烈的寒风。在纳粹德国一个秘密潜艇基地里,一艘潜艇固定在巨大的墩柱上。流线型的舰首在晨曦中显得轮廓格外明晰。在潜艇的腰部有一块跳板,一长队孩子正踏着跳板登上潜艇。他们彼此手挽手走着、仰起脸看着这艘奇怪的黑色船舶。有个人拿着名单在核对孩子们的名字。在潜艇的瞭望塔里,站着一个纳粹海军军官和一个穿黑大衣的高个子男人。 [点击阅读]
癌症楼
作者:佚名
章节:69 人气:2
摘要:肖韦宏瑞典皇家学院将1970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从而使前苏联与西方之间继“帕斯捷尔纳克事件”之后又一次出现了冷战的局面。从那时以来,索尔仁尼琴也由一个“持不同政见者”变为“流亡作家”,其创作活动变得更为复杂,更为引人注目。索尔仁尼琴于1918年12月11日生于北高加索的基斯洛沃茨克市。父亲曾在沙俄军队中供职,战死在德国;母亲系中学教员。 [点击阅读]
我弥留之际
作者:佚名
章节:59 人气:2
摘要:朱厄尔和我从地里走出来,在小路上走成单行。虽然我在他前面十五英尺,但是不管谁从棉花房里看我们,都可以看到朱厄尔那顶破旧的草帽比我那顶足足高出一个脑袋。小路笔直,像根铅垂线,被人的脚踩得光溜溜的,让七月的太阳一烤,硬得像砖。小路夹在一行行碧绿的中耕过的棉花当中,一直通到棉花地当中的棉花房,在那儿拐弯,以四个柔和的直角绕棉花房一周,又继续穿过棉花地,那也是脚踩出来的,很直,但是一点点看不清了。 [点击阅读]
狗年月
作者:佚名
章节:48 人气:2
摘要:你讲。不,您讲!要不,就由你讲吧。也许该由演员开始?难道该由稻草人,由所有这些稀里糊涂的稻草人开始?要不,就是我们想等着,等到这八颗行星在宝瓶座中聚集在一块儿?请您开始吧!当时,到底还是您的狗叫了。可是在我的狗叫之前,您的狗已经叫了,而且是狗咬狗。 [点击阅读]
偶发空缺
作者:佚名
章节:56 人气:2
摘要:6.11若发生如下三种情况之一,即认为偶发空缺出现:(1)地方议员未在规定时间内声明接受职位;(2)议会收到其辞职报告;(3)其死亡当天……——查尔斯·阿诺德-贝克《地方议会管理条例》,第七版星期天巴里·菲尔布拉泽不想出门吃晚饭。整个周末他都头痛欲裂,当地报纸约稿的截稿期马上就要到了,得拼命写完。 [点击阅读]
宠物公墓
作者:佚名
章节:62 人气:2
摘要:耶稣对他的门徒说:“我们的朋友拉撒路睡了,我去叫醒他。”门徒互相看看,有些人不知道耶稣的话是带有比喻含义的,他们笑着说:“主啊,他若睡了,就必好了。”耶稣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说:“拉撒路死了……如今我们去他那儿吧。”——摘自《约翰福音》第01章路易斯·克利德3岁就失去了父亲,也从不知道祖父是谁,他从没料想到在自己步入中年时,却遇到了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人。 [点击阅读]
牛虻
作者:佚名
章节:38 人气:2
摘要:六月里一个炎热的傍晚,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大学生亚瑟·勃尔顿正在比萨神学院的图书馆里翻查一大迭讲道稿。院长蒙太尼里神甫慈爱地注视着他。亚瑟出生在意大利的一个英国富商勃尔顿家中,名义上他是勃尔顿与后妻所生,但实则是后妻与蒙太尼里的私生子。亚瑟从小在家里受异母兄嫂的歧视,又看到母亲受他们的折磨和侮辱,精神上很不愉快,却始终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点击阅读]
玩火的女孩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2
摘要:她被人用皮绳绑在一张铁架床上,仰躺着。绳带横勒住胸腔,双手被铐在床边。她早已放弃挣脱。虽然清醒,却闭着眼睛。如果睁眼,她会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中,只有门上方渗入一丝微弱亮光。嘴里好像有口臭,真希望能刷刷牙。她竖耳倾听,若有脚步声就表示他来了。不知道时间已经多晚,但感觉得到已经太晚,他不会来看她了。这时床忽然震动了一下,她不由得睁开眼睛,似乎是大楼某个角落里的某架机器启动了。 [点击阅读]
红与黑
作者:佚名
章节:76 人气:2
摘要:维里埃算得弗朗什-孔泰最漂亮的小城之一。一幢幢房子,白墙,红瓦,尖顶,展布在一座小山的斜坡上。茁壮的栗树密密匝匝,画出了小山最细微的凹凸。城墙下数百步外,有杜河流过。这城墙早年为西班牙人所建,如今已残破不堪。维里埃北面有高山荫护,那是汝拉山脉的一支。十月乍寒,破碎的威拉峰顶便已盖满了雪,从山上下来的一股激流,穿过小城注入杜河,使大量的木锯转动起来。 [点击阅读]
罪与罚
作者:佚名
章节:50 人气:2
摘要:在彼得堡贫民区一家公寓的五层楼斗室里,住着一个穷大学生拉斯柯尔尼科夫。他正在经历着一场痛苦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要确定自己是属于可以为所欲为的不平凡的人,还是只配做不平凡的人的工具的普通人。他原在法律系就学,因交不起学费而被迫辍学,现在靠母亲和妹妹从拮据的生活费中节省下来的钱维持生活。他已经很久没有交房租了。近来,房东太太不仅停止供给他伙食,而且催租甚紧。这时他遇见了小公务员马尔美拉陀夫。 [点击阅读]
Copyright© 2006-2019.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