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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 -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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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寿山后山和昆明湖后湖的风光景色,跟前山南湖大不相同,具有秀丽清新的江南色彩,充满鸟语花香的自然情趣。夏日,后山上下,树木葱定,山花似锦,几座小巧玲瓏的古寺、亭阁、红墙黄瓦,在万绿丛中时隐时现。忽宽忽窄的后湖,迴环在山峦之间,两岸浓荫迎地,古树上爬满野花籐萝,碧水中倒映著岸边的柳丝花影,清风拂拭著层层片片的浮萍。后山后湖本来平日就人跡罕至,最近又常出没路劫游人的歹徒,所以连那些避人耳目的红男绿女,也不敢到此地幽会了。
  菖蒲打著桨,林壑忽然嘬起嘴唇,学了两声鸟叫,菖蒲正要笑他淘气,忽见湖水湾处,浓荫中有一隻雪白的草帽挥动了三下。林壑抢过桨来,用力击水,小船奔向前去。
  花木丛中,一片青石,一位身穿白色西服,戴著宽玳瑁边茶镜的中年人,博士风度,正半躺半坐在帆布折椅上,手持一根名贵的鱼竿,静静地垂钓。在他身边,站立著一位俏丽而又靦腆的青年妇人,身穿印度绸的花旗袍,描出了她那娇小窈窕的身姿。她的头髮乌黑捲曲,秀眉弯弯,一双笑吟吟的豆荚眼,右手拿著雪白的草帽,左臂育上挎著个小小的手提包皮。
  “蔡先生,蔡夫人,我的朋友俞菖蒲,拜望你们来了。”林壑将小船靠岸,站在船上说。
  静静垂钓的蔡先生,连忙站起身,双手伸向俞菖蒲,和蔼地笑道:“敝人蔡芳洲,很高兴结识你。”
  俞菖蒲慌忙跳上岸,给蔡芳洲鞠了个躬,说:“蔡……蔡先生,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您。”
  “是吗?”蔡芳洲那苍白的脸上,浮漾起一个亲切的微笑,“令舅齐柏年先生,一切可都安好?”
  “您是夏竞雄先生?”俞菖蒲惊喜得失声叫了出来,但是又连忙摀住了嘴,四下看了看。
  那位蔡夫人完尔一笑,说:“菖蒲,我们就更是熟人了。”
  “芳姐,你终於和夏……蔡先生团聚了。”
  菖蒲眼圈一红,声音硬咽,“小春草呢?”
  “他寄养在朋友家裡,已经上小学了。”

  原来,化名蔡芳洲的夏竞雄,大革命时期是中共京东特委军事部长,跟俞菖蒲的舅父齐柏年,同是国民党京东党部执行季员。蒋介石背叛革命,大革命失败,夏竞雄的妻子和战友蔡菊心,又名叶兰,不幸被捕。叶兰是一位著名物理学家的女儿,写一手好文章,在京东知识界颇享盛名。老同盟会员出身的齐柏年,出於正义感,為营救叶兰奔走呼号,而叶兰本人更是坚贞不屈,不肯污污共產党人的清白,终於被害。叶兰留下一个几个月的儿子春草,被这位蔡夫人,当时名叫芳棺儿的农村姑娘收养。為了抚育烈士的遗孤,芳棺儿发誓不嫁。自己上了头,跟小春草假称母子,逃到城裡,给富人家当女僕,受尽折磨和屈辱。一九二九年春,在中央军委工作的夏竞雄,奉军委书记周恩来同志的指示,从上海秘密回到京东,集合转人地下的同志,带他们到井冈山去。此时,齐柏年早已忿而退出国民党,回到他的原籍萍水县,创办日知小学,过著隐居生活。夏竞雄回到京东地区,就到齐柏年家落脚。隐蔽活动。夏竞雄不但集合了转人地下的同志,也找到了在富人家当女僕的芳倌儿和小春草,齐柏年就把他们母子收留下来。芳棺儿和小春草在齐家生活了三年,地下党来人把他们接走了,从此便查无音信。俞菖蒲早年丧父,从小在舅父家长大,所以也曾跟芳值几朝夕相处三年时光,非常钦敬这位品格高洁的芳姐;今日一见,悲喜交集。
  这时,林壑插嘴说:“菖蒲,你跟蔡先生促膝长谈吧!我要游戈水上,给你们巡风。”
  原名芳棺儿的蔡夫人,也微笑著说了声:“你们谈吧!”戴上雪白的草帽和墨镜,拎著小手提包皮,穿过树丛,到小路上散步去了。
  “夏……蔡先生,你是怎麼来到北平的?”俞菖蒲激动地问道。
  “靠朋友帮助。”夏竟雄只回答了几个字。
  夏竞雄到井冈山,一直在红一方面军工作,长征到达陕北。去年随军渡河东征,在山西的一个战役中负了重伤;靠一位访问过陕北的美国友人相助,辗转来到北平香山疗养院治疗,化名蔡芳洲,名片上的头衔是这位美国友人考察中国农村状况的合作者。

  “蔡先生,”俞菖蒲叫顺了口,“你準备回咱们萝江吗?”
  “还没一定。”夏竞雄抖了抖鱼竿,将鱼线拋得更远,“所以我请你这位乡亲来,代我给家乡捎回一片心意。”
  “你怎麼知道我在北大上学?”俞菖蒲没等夏竞雄回答,便恍然大悟,“是林壑跟您讲的。”
  林壑是北京大学工学院学生,俞富病是北京大学文学院学生,但是他们同住在沙滩附近的一所公寓裡,结成了知己。菖蒲加人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林壑是他的介绍人。
  “我瞭解你一些情况。”夏竟雄望著俞菖蒲那天真热情的眼睛,“你从通州潞河学院附属师范毕业以后,在你舅父兴办的日知小学教了三年书。后来,齐先生為创办中学,又让你考入北京大学深造。现在,你大学毕业了,齐老来情催你赶快回去,担任教务主任,主持招生工作,今晚就要乘十点的夜车离平。是不是?”
  “您真是瞭如指掌!”俞菖蒲笑著不住点头。“临行,更渴望得到您的指教。”
  “你们的办学方针是什麼?”夏竞雄问道。
  “似乎是『普及教育,造就人材』八个字。”菖蒲不好意思地一笑,“这是我舅父过去手订的方针,恐怕已经不合时宜了吧?”
  “战争迫在眉睫,我们的周思来副主席上个月到庐山去见蒋介石,提醒他认清形势,要求他早做準备。”夏竞雄脸色严峻地说,“连日来,日军在北平附近进行作战演习,日军飞机在四郊低空侦察,这是不祥之兆,北平的空气中已经可以嗅到火药味了。面对战争即将爆发的局势,你们的办学方针不能再一成不变。”
  “打起仗来,还办什麼学!”俞菖蒲摇著头说。
  “打仗更要办学!”夏竞雄把一隻手拍在俞菖蒲的肩上,“办成培养抗日战士的学校。我给今舅写了一封长信,还有几份我们党关於建立民族抗日统一战线的文件,请你一併转交齐老。”

  “好!”俞菖蒲兴奋得紧握双拳,坐不住了。“我一定说服舅舅,改变办学方针。”
  夏竞雄扭过头,向柳丛外喊了一声:“喂!”
  “来啦!”蔡夫人快步走回来。
  “你把送给齐柏年先生的礼物,交给菖蒲。”夏竞雄抬起鱼竿,从水面上钓起一朵落花。
  芳棺儿打开小手提包皮,拿出一个纸卷,递给菖蒲说:“严密收藏,不要丢失。”
  “请放心!”菖蒲站起身,接在手裡,“我一定完整无缺地带回咱们的家乡去。”
  西宫门口,响起汽车喇叭声,紧三慢二。
  “疗养院派车接我们回去了。”夏竞雄收拾鱼具,“请转达我对齐先生的感念之情和深切希望。”
  芳倌儿一边收拾帆布折椅,一边说:“更要替我问安。”
  “一定一定”
  汽车在不远处的石子路上停下来,不停地呼唤。菖蒲要陪同夏竟雄和芳棺儿走出树丛,夏竟雄拦住他,飘然而去。
  林壑划船过来,说:“菖蒲,上船吧!”
  听汽车呜地一声开走了,他们打桨原路而回,到船坞交了船,算了账。俩人都无比兴奋,不忍早早离去,又畅游了听鸝馆以北半山坡上的画中游,出画中游后角门往北到湖山真意,极目远眺。然后,-一走遍了铜亭宝云阁、智慧海、转轮藏、写秋轩、圆朗斋、瞰碧台、重翠亭、意迟云在、扇面殿、香巖宗印之间、多宝琉璃台、景福阁,最后下山到谐趣园,坐在巨石群峋的玉琴峡口,背靠青籐翠柏,看荷塘中莲叶田田,听玉琴峡水声淙淙。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就到知春亭吃饭。酒足饭饱,在亭畔岛边的白石雕栏间,找到两座虎皮石桌,上有绿荫如伞,躺下睡了个党。醒来,还想沿东堤南下,再游玩一阵;可是两名脚夫已经等得焦躁,一人看驴,一人进国寻找他们来了。
  颐和国距离西直门二十四里,脚驴一路飞奔,赶到西直门外,已经万家灯火,再迟一步就关城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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