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罗兰小语 - 花晨集:盼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她慢腾腾地把办公桌上的表格文件一样一样地往抽屉里收,下班铃早就响过了,有家的,赶着回家,没家的,赶着到大街上去找可以暂时容纳自己的空间。只有她,她不想离开办公室。
  她在这里上班,一晃已有八年了。八年,好长的一段日子!当初她来的时候,这里的小徐还是个孩子,现在,他已经结了婚,做了父亲,以前那份轻怫浮躁的样子渐渐地消失,小徐已经成熟了。
  而她呢?她一时想不起来当初到这家公司来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她只记得一点,记得她初到这陌生环境时,那落寞寡欢的心情。
  似乎没有一个地方欢迎过她的,因为她缺少了一个漂亮的外型。
  她太瘦,太高,又不善修饰,还加上一副近视眼镜;而且,她那时已经就不年轻——岁了。
  那么现在,她已经是岁。
  年龄使她越来越寂寞,像这秋日的黄昏。
  下了班,一切的属于生命的气息都随着人们离开了这多灰尘的办公室。只剩下粗陋的藤椅,劣质的办公桌,狼藉的茶盘,被遗弃在架子上的报纸,暗弱的日光灯,和她。
  她不想下班,不想回去。她的一切都在办公室里。小说。日记、信件、毛衣、雨鞋……都在办公桌的抽屉里。这里像是她的家。
  她把文件都已收好,站了站,却又坐了下去。开亮了台灯,坐在歪斜的藤椅上,拉开抽屉,想找一点事情做做。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不是不饿,而是她懒得去吃饭。
  一个单身女人,到什么地方去,总难免惹人注目,而且,她已厌倦了那油腻的客饭和肮脏的小吃。
  拉开了抽屉,茫然地望着里面一迭一迭的纸张,她发现自己其实也并不想要做什么,于是,她就这样茫然地对抽屉里那白惨惨的纸张出神。
  电话铃突然豁朗朗地响了起来。
  总是有人在下了班之后才打电话找人,明知道所找的人已经不在,却还要碰碰运气。
  她没好气地抓起电话听筒,没好气地问了一声:
  “找谁?”
  “请问这里是不是通运公司?”听筒那边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通运公司。你找谁?”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黄小姐?”
  “黄小姐?哪一个黄小姐?”她托了托眼镜,眼睛注视着自己桌上那三棱镜形的名牌。
  “有没有一位名叫黄秋芬的小姐?她是湖南人。”
  “黄秋芬,哦,你找她?”
  “是的。我找这位黄小姐。我刚从美国回来,我是她的小学同学,我姓林。”

  她推上了抽屉,坐直了身子,把耳机由左手换到右手,问:
  “林?你叫林什么名字?”
  “请问黄秋芬小姐是不是在这里办公?”
  “是,是的。请问你是谁?”
  “我叫林永碧。”
  “哎呀!林永碧!真想不到!想不到!你真巧!巧极了!我就是黄秋芬。”
  “哦!真是巧极了!”林永碧在那边说,“多年不见,秋芬,你好吧?”
  “你好吧?林永碧。真的,多少年了,算算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我由香港去美国的前一天,遇到你的表妹,她告诉我你的地址。我一直紧紧地记着,决心有机会一定来看看你。”
  “你真巧!本来我应该下班了的,大家都走了。”
  “那么,请你告诉我一个地方,我们见见面。这里我不熟,你说一个地方吧!”
  “好。那么,就在绿园餐厅吧。”
  放下了听筒,她觉得灯光突然亮了些。玻璃板下的绿绒垫也显得格外绿些。绒垫上排着一些照片,有一张,就是她最近偶尔从旧书里翻出来的,小学毕业时,团体旅行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没戴眼镜,梳着两条大辫子。那时候是岁。岁的女孩子看不出来是美是丑,只是那一对眼睛乌溜溜的,很吸引人。在她背后站着一排男生,其中一个留着“西装头”的,就是林永碧。
  林永碧那时候就很神气。她常想用旧小说里那“鼻如悬胆,目如朗星”八个字去形容他。林水碧的家境好,穿的用的都与众不同。别人都剪平头,他却总是留着一点头发,这就显得他比别人多了一番富贵气。加上他肯用功,在班上的女孩子心里,就比别人多了一点分量。果然不错,他现在从美国学成归来了!不是博士,就是硕士。
  这些年,一直找不到结婚的对象,她倒不十分着急,因为她心里有个林水碧,那个与众不同的男孩子。她还有这么一个渺茫的希望——他们会有缘再相会的。
  想到这里,黄秋芬突然脸上热了起来。小时候,大家都喜欢开他们两个的玩笑,说他们两个是一对。黄秋芬小时候的家境也好,穿的用的也是与众不同。
  当初,自己确也对林永碧用过一些心。别看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在这方面懂得可也不少。那时候,不知多少次,两个人偷偷地约定,“将来长大了,我们谁也不许变。”
  但是,长大了,需要好一段年月,那时候可没有想到。升学啦,搬家啦,打仗啦,种种样样的变化。到了后来,时过境迁,她也只能偶尔在梦里捕捉到一点林永碧的影子。

  尽管她记着他,梦过他,但她并未想到居然真有见面的日子。
  好像两条抛物线,他们从多少年前分开的那时候,被两只无形的手轻轻抛起,开始在各自的命运弧线上流过,流过,落下,落下;却意外的又落到了这相邻的两点。
  “多少年了?”黄秋芬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
  她不愿认真地去算,年,太多了;不要去算,不要算,可以维持住一点心理上的平稳。
  去绿园餐厅,该换件衣服。今天不用吃客饭了!
  她把最下面的抽屉拉开,塑胶口袋里有一件棕色的羊毛衣。棕色的毛衣,配身上这件深蓝色的裙子,实在不大适合,于是,她决心换条裙子,换条黑色的总比蓝的还好一点。
  许久不注意化妆,今天忽然对自己缺少了自信。钱包皮里有一支口红,早已用完了,剩下一点底子,缩在金黄色的管子里面,她用指甲挖了一点出来,涂在嘴唇上,就着钱包皮的小镜子照了照,玫瑰紫色的口红,和棕色的羊毛衣,产生了很别扭的效果,显得她的脸色很黑。
  不放心,又找出粉盒,扑上了一层粉。
  用梳子把头发梳了梳,发现额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皱纹,于是,把前额的头发拉下一络,做成刘海。
  刘海和眼镜又在冲突。心里一烦,把镜子盖上。
  “管它呢!只不过是个多年不见的小同学罢了!又不是去会什么重要人物!”
  “而且,像林永碧那么好的条件,绝对早已儿女成行啦!穷紧张个什么!”她偷偷地对自己说。
  “走吧!”她赶着自己。拿起了钱包皮,按熄了台灯,走出了办公室。
  绿园离办公室很近。坐上车子,还没来得及把心定下来,就到了。
  在餐厅门外定了定神,才推门进去,轻音乐的声音混杂着菜肴的热味,扑到了她的脸上。她觉得眼镜蒙上了一层雾。
  后悔没问问林永碧穿什么衣服,坐哪个位子。这多年不见面,凭着二十六年前的记忆去找现在的林永碧,怎么找?
  为了避免要惹人注意,她决定暂时在一个最近的位子坐下来。坐下来之后,先把眼镜摘下来,用手帕擦一擦上面的水气,再把它戴上。然后再去看餐厅里的座位,和座位上的人,找那单身一个人坐的。
  单身人不少,要找没有吃东西、像是在等人的。

  于是她看到了一个中年绅士,穿着质料考究的蓝色西装,方方的脸,高高直直的鼻子,容光焕发,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在点烟斗。
  不知是不是林水碧。把记忆中林永碧小时候的样子和这人对照一番,似乎那轩昂的气宇倒有点仿佛。
  这时,那个中年绅士点燃了烟斗,抬起头,向这边望过来,脸上绽出一个微笑。
  她想:“一定是了。”
  于是,她站起身来,朝他走去。
  但她却发现另一个女人从她背后快步走向了那个绅士,两人握手寒暄着,坐下去了。
  “差一点认错人了!”她的近视眼在镜片后面努力地眨着。
  这时,就在她身旁的一个座位上,有一个男人站了起来,对她迟疑地望着,她也对他迟疑地望着。
  “请问,您是黄——”
  “哦!您难道是林’
  “是的。我是林永碧。”
  她往后退了一步。
  林永碧!那个从小时候就那么轩昂不凡的林水碧!
  那个她想像中,高高身材,“鼻如悬胆,目如朗星”,潇洒倜傥的林永碧,现在站在她面前,而他的身高只与她的肩齐,他的头发已经脱落,露出一片亮亮的秃顶。他是那样的胖,胖得像个啤酒桶。
  林永碧也怔怔地看着她。他的多肉的眼睛由她的眼镜那厚厚镜片上轻轻地降落在她发蓝的口红上,再降落到她平平的棕色羊毛衣的胸脯上,她是那样的又黑又高又瘦,而又拘谨不安。
  “真想不到!”林永碧把眼光提升到她额前的刘海,然后收敛到餐桌旁的花瓶,低垂着眼睑,他说:
  “请坐吧!”
  黄秋芬默默地坐了下去,努力地提醒自己,这就是林永碧!你小时候爱过,长大了梦过的。
  林永碧也默默地坐在她的对面,努力地让自己承认,这就是那时候那个有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锋芒健美的黄秋芬。
  “你,还是一个人?”林永碧问。
  “唔。你呢?”
  “我,我还没有功夫找太太。”
  “哦!”黄秋芬干涩地回答着,“慢慢的,会找到的。”
  “是的。”林永碧说,“我会慢慢地去找的。”
  他回头望望拿着菜单的侍役,问:
  “你要吃点什么?”
  “哦!”她定了定神,望着林永碧光秃秃的头顶说:“我已经,已经吃过饭了。
  我现在只想喝一点,喝一点酒……”
或许您还会喜欢:
王小波《红拂夜奔》
作者:王小波
章节:15 人气:0
摘要:这本书里将要谈到的是有趣,其实每一本书都应该有趣。对于一些书来说,有趣是它存在的理由;对于另一些书来说,有趣是它应达到的标准。我能记住自己读过的每一本有趣的书,而无趣的书则连书名都不会记得。但是不仅是我,大家都快要忘记有趣是什么了。我以为有趣像一个历史阶段,正在被超越。照我的理解,马尔库塞(HerbertMarcuse)在他卓越的著作《单向度的人》里,也表达过相同的看法。 [点击阅读]
王朔《过把瘾就死》
作者:王朔
章节:15 人气:0
摘要:杜梅就像一件兵器,一柄关羽关老爷手中的那种极为华丽锋利无比的大刀——这是她给我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印象。她向我提出结婚申请时,我们已经做了半年毫不含糊的朋友。其间经过无数的考验,最无耻最肆无忌惮的挑拨者也放弃了离间我们关系的企图。可以说这种关系是牢不可破和坚如磐石的,就像没有及时换药的伤口纱布和血痂粘在一起一样,任何揭开它的小心翼翼的行为都将引起撕皮裂肉的痛楚。 [点击阅读]
生死晶黄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0
摘要:我应该讲一个故事了。我很早就想讲这个故事了。故事原本细小,如一个微长的果核,在我内心的一个角落,置放在最偏僻的荒野,被冷落得月深年久,就要枯腐的时候,毛茸茸的霉白冷不凡泛起绿来,它的季风日渐转暖起来,风中冬眠的树木像伸过懒腰的孩子,挺拔起来,鼓胀起来。一切都像一条干涸的河流,忽然又有了涓涓细水。这一枚几近枯腐的核儿,在风中、水中及时地胀裂开来了。 [点击阅读]
看见
作者:佚名
章节:111 人气:0
摘要:十年前,当陈虻问我如果做新闻关心什么时,我说关心新闻中的人——这一句话,把我推到今天。话很普通,只是一句常识,做起这份工作才发觉它何等不易,“人”常常被有意无意忽略,被无知和偏见遮蔽,被概念化,被模式化,这些思维就埋在无意识之下。无意识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常常看不见他人,对自己也熟视无睹。要想“看见”,就要从蒙昧中睁开眼来。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因为蒙昧就是我自身,像石头一样成了心里的坝。 [点击阅读]
等一个人咖啡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现在的我,手里的汤匙正胡乱搅拌着浮在咖啡上的奶晕。金属与马克杯的瓷缘合奏出没有章法的敲击声。叮叮叮当,当叮当叮。就好像我现在的心情,没有节奏,却很想表达些什么。明明就像经年累月的拼图游戏,不管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有多少,持之以恒,总是能逐一捡拾回来,砌成原来完整的样貌。总会到那一刻的。然而我还是很激动。因为我发现,记忆的拼图不是死的。记忆是逐渐累加,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于是碎片一直拼凑不完。 [点击阅读]
筑草为城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0
摘要:《筑草为城》是一部学者化的艺术长卷,一部茶叶世家的兴衰史。王旭烽是十年心血一杯茶,果然是杯龙井极品。《筑草为城》为《茶之三部曲》第三部。故事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写至世纪末,描述杭家人在经历了抗日战争的血雨腥风之后又迎来了文化大革命这一动荡的历史时期,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杭家人经历各种考验,体现出前所未有的顽强生命力和追求自由的独立人格精神。小说飘散出浓郁的茶文化浸润的气息。 [点击阅读]
美的历程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中国还很少专门的艺术博物馆。你去过天安门前的中国历史博物馆吗?如果你对那些史实并不十分熟悉,那么,作一次美的巡礼又如何呢?那人面含鱼的彩陶盆,那古色斑斓的青铜器,那琳琅满目的汉代工艺品,那秀骨清像的北朝雕塑,那笔走龙蛇的晋唐书法,那道不尽说不完的宋元山水画,还有那些著名的诗人作家们屈原、陶潜、李白、杜甫、曹雪芹...... [点击阅读]
致青春
作者:佚名
章节:179 人气:0
摘要:9月10日,南国的盛夏,烈日炎炎。大学新鲜人郑微憋红了一张脸,和出租车司机一起将她的两个大皮箱半拖半拽从车尾箱里卸了下来。她轻轻抬头用手背擦汗,透过树叶间隙直射下来的、耀眼的阳光让她眼前短暂的一黑,突然的高温让她有些不适应。她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掏了掏,翻出了出门前妈妈给她备下的零钱,递给身边的出租车司机,笑眯眯地说道:“谢谢啊,叔叔。 [点击阅读]
莫言《会唱歌的墙》
作者:莫言
章节:31 人气:0
摘要:第一次去青岛之前,实际上我已经对青岛很熟悉。距今三十年前,正是人民公社的鼎盛时期。全村人分成了几个小队,集中在一起劳动,虽然穷,但的确很欢乐。其中一个女的,名字叫做方兰花的,其夫在青岛当兵,开小吉普的,据说是海军的陆战队,穿灰色的军装,很是神气。青岛离我们家不远,这个当兵的经常开着小吉普回来,把方兰花拉去住。方兰花回来,与我们一起干活时,就把她在青岛见到的好光景、吃到的好东西说给我们听。 [点击阅读]
莫言《生死疲劳》
作者:莫言
章节:59 人气:0
摘要:《生死疲劳》叙述了1950年到2000年中国农村50年的历史,围绕土地这个沉重的话题,阐释了农民与土地的种种关系,并透过生死轮回的艺术图像,展示了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农民的生活和他们顽强、乐观、坚韧的精神。小说的叙述者,是土地改革时被枪毙的一个地主,他认为自己虽有财富,并无罪恶,因此在阴间里他为自己喊冤。 [点击阅读]
莫言《良心作证》
作者:莫言
章节:16 人气:0
摘要:这是一部美丽而又令人激动,乃至荡气回肠的小说,或者说,它是一部完全来自生活与时代的撼人写真。作家以其大手笔抒写了社会转型时期,关于人性和感情的裂变……在市委家属楼三层的一个大厅里,正进行着一场热闹的婚礼。阵阵喧闹声不时地从窗户里传出来,像一朵朵绚烂的焰火在空气里炸开。很多马路上的行人忍不住驻足倾听观望。大厅里面,周建设眼角眉梢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不停地应付着前来道喜的各色宾客。 [点击阅读]
莫言《透明的红萝卜》
作者:莫言
章节:6 人气:0
摘要:秋天的一个早晨,潮气很重,杂草上,瓦片上都凝结着一层透明的露水。槐树上已经有了浅黄色的叶片,挂在槐树上的红锈斑斑的铁钟也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队长披着夹袄,一手里拤着一块高粱面饼子,一手里捏着一棵剥皮的大葱,慢吞吞地朝着钟下走。走到钟下时,手里的东西全没了,只有两个腮帮子象秋田里搬运粮草的老田鼠一样饱满地鼓着。他拉动钟绳,钟锤撞击钟壁,"嘡嘡嘡"响成一片。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