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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星期集 -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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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期望的苦修
  我在心里望见,远古无声的苦修从坐禅的团蒲伸出手去阻截历史的喧嚣。
  我望见峰峦迭嶂的山区。
  惊叫好奇的目光射不进的、太阳照不到的幽谷里,隐士在石窟岩壁上作画,如同造物主在漆黑的背景上描绘宇宙的肖像。
  他们在画中倾注由衰的喜悦,而漠视自己的地位。
  他们抹去自己的姓氏,不向外伸手乞求价值。
  呵,无名氏,呵,形象的苦修者,我向你们顶礼!
  你们划时代的业绩使我尝到从空幻的名声中解脱的滋味。
  沉入揩掉姓名的神圣的黑暗中,你们纯洁了你们的修行。
  我颂赞那“黑暗”的崇高。
  你们无声的话语,在石窟里壮严地宣告:姓名前供奉的祭品和未来的名声,是鬼魂的食品;献给无消化功能的“虚形”享受。
  迷途者,不要追逐“虚形”,不要不接受当今的“阿诺普娜”①恩赐的食物。
  我门口萨吉纳树的枯叶已经凋落,枝头洋溢着新叶的激情;仲春的码头筑在杰特拉月的中流。
  中午的煦风摇弄着枝梢;飞扬的尘土使碧空略显黯淡,百鸟的啁啾在风中作和声的抽象画。
  永流的瞬息之河中,翻腾着忘情活泼的生命的波浪;我的心在那波浪起伏中放射光彩,像火焰树的叶片。
  我手掬着此刻的赐予,这真实中没有疑虑,没有矛盾。
  我创作歌曲的时候,心里充溢秀林的绿涛,清风的激动,霞光的延展,花开的欢情。
  心里走来无名的贵宾,没有地址的旅客。
  它包含的真实顷刻之间臻于完满,不会爬到姓名的背上自吹自擂。
  今时的地平线的另一边,我望不到的时光那儿,互不认识、互不亲近的千百万个姓名互相拥挤推搡的时候,我无忧无虑影子般的名字,如不幸与它们一起蠕动,那是该咒骂的贪梦蜃景。
  有生之年,遍布广宇的无名的欢乐,给我脱离骄傲的自由吧!
  我神往的黑暗中,静坐着宇宙之画的作者,没有姓名,在欢乐中露面。

  --------
  ①杜尔迦女神的名字之一,意谓“布施女神”。
  创造的幼稚
  痴情的心儿说:“我整个王国送给你。”
  这话幼稚,不切实际!那王国如何赠送?我如何接受?
  它是七大洋分隔的一个洲,辽阔、无声,不可跨越。昂首于云遮的山巅,脚伸入幽黑的地洞。
  我的躯体仿佛是不可登陆的星球,借助望远镜只发现气环的一些孔隙。
  我所说的整体,还没有起名字,它的剖析图何时画好?
  谁与它保持直接交往的关系?
  从处女地收集的碎片,拼凑成的形体,才有个名字。
  四周的天空布满失败和成功的愿望的光影,复杂感情的缤纷的影子,降落心田;风中并存着冬天、春天的摩挲;看不见的生动的游艺,谁讲得清楚?谁用语言的手将它抓住?
  生活的地域的一条界线,因工作繁复得以固定,另一条界线上,受挫的探索化为空中的云雾——绘画的海市蜃楼。
  个人世界出现在人间生死狭小的交汇处。
  在无光的地区,广泛的蒙昧中积聚着陶醉的力量和未赢得价值的光荣。
  未萌芽的成功的种子在泥土里。
  那儿有胆怯的羞赧,隐蔽的自轻自贱,平淡无奇的经历;有戴着自怨自艾的面具的各种素材——浓重的幽黑鄙视着死亡手中的宽宥。
  这是未成熟的未绽放的我,这是为谁?有何用处?携来如许肇始,如许隐喻。
  情感中束缚的语言,无法倾吐,无法忍受的创造的幼稚,在庸碌的深处毁于一旦。
  哲人拽下奥秘的面幕工作;花儿藏在蓓蕾的面纱下,艺术家未竟的事业放在暗处,已有一些迹象表明,幽禁的整体已在“发现”的路上。
  他在我中间的参禅没有完结,所以凝重的沉寂环围着我,我不可得,不可识;他在未知的圈子里进行创造,还没有到对人昭示的时候。

  大家站在远处——说“了解”的人并不了解。
  福音的塑像
  四周仿佛麇集着恶咒召来的所有的煞星,从心底撒开一张无形的网,牵动血管,疼痛难禁。
  痛苦仿佛漫无边际,绝望中仿佛找不到出路,末了只得在幽冥中伸手摸索着徘徊。
  厄运的重压下,高楼往下塌陷。
  这时,目光越过现时的城堡,飞往悠悠往昔的地平线——
  女神在举行宴乐会。
  王朝的废墟的黑影里,影影绰绰的乐师操湿婆的神琴,弹唱往世流传的骇人听闻的神话故事。
  用对难忍的悲痛的回忆之线,织成了那个凄惨的故事。
  那天轰响着惨烈的灾祸的霹雳,死亡疯狂地吼叫,艺术女神最柔韧的弦索弹出恐惧的战栗。
  我举目远望,昔日创造的殿堂里,千秋万载的哀伤、羞惭,一个个时代的心底喷发的愤怒的烈焰冷却下来,凝成不燃的福音的塑像。殿堂外面,山一般熄灭了的痛楚的灰烬,无光、无语、无义。
  美好的早晨
  熹微的晨光中,布谷鸟断续地啼叫,听似一声声爆竹。
  泛彩流金的云朵,在空中缓缓飘移。
  今天是集日,田野的土路上,牛车载着米袋和盛满新榨的甘蔗汁的陶罐。
  村姑的背篓里,装着竽头、生芒果、萨吉纳树的嫩茎①。
  学校里的钟敲了六下。
  钟声和鲜嫩的霞光的色彩在我心间交融。
  我搬张椅子,坐在小花园墙边夹竹桃树下。
  东方天空射来的阳光,除扫着草叶上斑驳的暗影。
  凉风习习,两株并立的椰子树的枝叶沙沙的摇曳,好似双胞胎婴儿甜蜜的啼哭。
  石榴树光润的绿叶后面,露出了几个可爱的小石榴。
  杰特拉月跨入了最后一个星期。
  天海里春天的风帆,松乏地垂落下来。
  营养不足的苇草形容枯槁;碎石路两旁,欧洲的季节花,色泽消退,萎靡不振。
  异国的西风吹入杰特拉月的庭院。
  不情愿也得披条薄毯。

  花池里水在轻漾,莲茎在摇晃,金鱼敏捷地游泳。
  孩子们游玩的山坡上,茂密的奈蒲草丛簇拥着一座四脸石像。
  它仿佛立在流淌着时光的遥远的岸边,表情冷漠。
  节气的抚摸渗不进它的石躯。
  它的艺术语言,与林木的言词毫无共同之处。
  从地府升起的精气,日夜传遍每棵树的枝叶,石雕独居在广博的亲谊之外。
  很久以前,艺术家在它体内注入的奥义,像财神药叉的死了的财宝,与自然之音素不往来。
  七点,流云消逝。朝阳爬上墙头,树荫萎缩。
  从花园后门进来个小姑娘,扎红头绳的两条辫子在背上摆动。
  她手持竹竿,放牧两只白鹅和一群雏鹅。
  这对白鹅夫妻神态肃穆地尽着保护儿女的职责,小姑娘肩负重任,她手中一只雏鹅的心跳,激起幼小的母亲心里甘露般的爱怜。
  我很想挽留这美好的早晨。
  可它轻闲地走来,轻闲地离去。
  它的送别者,已在自己欢乐的宝库里,偿还了它的债务。
  --------
  ①萨吉纳树的嫩茎和果实可作为蔬菜食用。
  一个人是一个谜
  一个人是一个谜,人是不可知的。
  人独自在自己的奥秘中流连,没有旅伴。
  在烙上家庭印记的框架内,我划定人的界限。
  定义的围墙内的寓所里,他做着工资固定的工作,额上写着“平凡”。
  不知从哪儿,吹来爱的春风,界限的篱栅飘逝。“永久的不可知”走了出来。
  我发现他特殊、神奇、不凡、无与伦比。
  与他亲近需架设歌的桥梁,用花的语言致欢迎词。
  眼睛说:“你超越我看见的东西。”
  心儿说:“视觉、听觉的彼岸布满奥秘——你是来自彼岸的使者,好像夜阑降临,地球的面前显露的星斗。”于是,我蓦然看清我中间的“不可知”,我未找到的感觉,“时时在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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